黄外套

看到他的那一日我正深陷无数公司烂帐和我的作业中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因着一直在做服务性行业，我每天都不断的见着形形色色的人，高昂的、激动的、羞涩的、不善言谈的，我习惯性的用客人的口音，发型或者性格记住每一个客人，而对他的第一印象竟是那一袭毛绒绒黄澄澄的外套，而外套里的人儿是那样的纳纳不能成言。他走到我外间同事的办公桌前面坐下，迟疑了半分钟才开口低低的问一些事。当时我正埋首理帐谁有空去管他，只隐约的听他操着台湾口音问着类似：“附近有没有可以租车的地方？有没有租房的地方……”的问题。我心下迟疑，哪会有客人问类似这样的问题？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这样的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我又回到我的烂帐里打混，再抬头的时候，他起身道谢静静的退了出去。

我起身去倒水，顺便问问外面的同事：“他干嘛啦？”

“谁知道，问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看样儿好像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又不说，我总不能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没钱，然后给他钱吧……”

人浮于世，谁还能不碰到点什么难处，你又不说，谁帮得了你……我摇摇头，回去电脑前面继续发奋用功。

约摸一个小时，我饿得不行，拿着饭盒去茶水间热饭。落地大玻璃外面，黄外套在那里站着。我吓得隐到百叶帘子里藏起来，透过缝隙偷偷的望一望他——侧面看起来颇为年轻稚气的脸，他用小臂撑住一根柱子，再用额头顶住小臂斜斜地靠在那里，身后一只军绿色的拖箱静静的站在那里——这种姿势实在是让人深感他从内心翻涌出的那种迷惑和无奈，如此明显的肢体语言，让我心里惴惴不安。

“他到底要怎样嘛……什么都不说，我想帮也不好意思去帮他啊！”我心里发急。

我一路大嚼着我的午餐，一路悄悄的瞥一瞥黄外套在做什么。他盯着每一个路过的路人，眼睛里流露着期许，一张脸却写满了欲言又止。我似乎感受得到他一次次想鼓起勇气求助的心情。我的心，更加急切的想“你这个笨蛋，这样站着会有人能来主动的帮你吗！讲呀，去跟有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妈妈讲，她一定不忍拒绝你的！”可他显然听不到我的心声，依旧只是那么傻呼呼的站着，用期许的目光看着一个又一个走过的人……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冲出去问问他到底遇到什么困难了，我可以开车带他去work and income，或者去警察局，这NZ这样的国家，实在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黄外套在落地窗外站了半个小时，我故意拖慢了吃饭的时间，我满心期待他能回头看我一眼，让我能够帮帮他。原来有期许的不止是窗外的他，还有窗内的我。

饭吃得精光，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拖下去了，我又回到我的烂帐上。每隔5分钟我就抬头搜寻一下他的身影，有时候他在拖着箱子慢走，有时徘徊在别人的店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我的心，就这样揪紧、发急：“鼓起勇气啊，你是男孩子，怕什么嘛，你说呀！把你的困难说出来嘛！！”我问了自己无数次，要不要出去帮帮他？可是就这样出去同事会怎么看我？觉得我神经病？找个借口出去？可工作怎么办？烂帐怎么办？怎么和老板交待？

最后一次抬眼看他，是接近下班的时候，我看他垂着头拖着箱子慢慢的走出公司对面的小巷，那黄色的外套在微微起雾的傍晚是那样的显眼……那样的黄，是属于刚出生毛绒绒的小鸭子的，是属于夏天清甜的玉米的，是属于香甜的芒果的，这样的黄，不应该如此的没落，如此的无奈，如此的垂头丧气……

“你要等我呀，我还有一会就下班了，下班了我去帮你……”我这样的想……

终是下班了，我匆匆开车去对面的MALL转了找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我始终没再看到那件黄色外套……

我把车停在路边，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我也有同样的心境，我渴望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人挺身出来帮帮我，我期许的望着他们，得到的却只是众人冷漠的走过。是的，我想帮的不过是我自己，当年那个无助的，充满期盼的，又纳纳不敢开口的我……一如今天的黄色外套有一式一样心情的我……黄外套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那个下午，我是如此的为他着急，他更不会知道，我为我当时不能大胆主动的伸出援手懊悔了很久很久……